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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秘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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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秘辛

幕布後走出一個人,深目長頰,奇骨貫頂,頭戴烏紗,身著龍袍,腰圍綠紅相間的腰帶上綴黃色玉圭。

不惡而嚴的長相,見了孫兒,卻瞇狹了眼,臉上的皺紋隨著白須一同輕顫,“孫兒,皇爺爺這麽多年未演皮影,如今胳膊腿都快僵了,倒也沒演砸吧?” 更多免費小說+V 13588451110

皇太孫早已從屋中步出,規規矩矩行了禮,這才走到太祖皇帝身旁,去看他手中牛皮制成的哪咤畫像,拿在手中摩挲半晌後,又去撈那條只剩下長骨的白蛟,盯視片刻方道,“小小孩童,竟不畏兇險,不計後果,著實可敬可佩。”

太祖凝下方那個因父病故,仿佛一夜長大的孩子,須臾,伸手去摸他柔軟的發頂,“孫兒的頭發同你父親的一樣軟,都說發軟的人心軟,想必孫兒也像你父親一般,長了副菩薩心腸。”

聽到太祖皇帝提起亡父,皇太孫感覺眼底一熱,卻又連忙忍下,唇抿動幾下,方道,“孫兒明白,這心軟是要用在黎民百姓頭上的,可若是面對豺狼,卻不能有半分憐憫,定要像這哪咤一般,將惡人抽筋剝皮,要它有來無回。”

他說這話時,靈谷寺的鐘聲從漸濃的暮色中傳來,依稀,還有鈴鐸聲聲,輕漾在晚風中,似是佛語。

太祖垂頭看自己的孫兒,只見秋風蕭瑟,將他的長衫吹得朝裏凹下,使那副本就不健壯的體格顯得愈發單薄,心頭不禁生出憐惜,張臂將他摟入懷中。

“怕嗎?”他將下頜抵住那顆烏溜溜的腦袋,輕問。

“不怕,皇爺爺和孫兒這般大時,已經孤乞於世,做過行童,演過皮影,風餐露宿,沒有一頓飯可以飽食,最後還不是成了英明神武的開國之君。孫兒現在的處境比皇爺爺當年已不知好了多少,又怎能暗弱無斷,畏懼不前?”

太祖聽這話卻並未展顏,因他知道這小少年不過是在撫慰自己,他也知道,皇太孫如今要面對的危急,並不比自己當年少。

從一介布衣到高座龍椅,他半生征戰半生朝野的歲月裏,可謂勁敵無數,可卻沒有一個人,像秦王一般,與自己如此相像。

果決、善疑、殘暴,秦王是他的骨血,但從他出生那日,自己的目光卻從未在他身上凝註過。所以秦王不滿十六歲那年請命領兵出征,他便也允了,明面上說是為了歷練皇子,可是明眼人卻能看出來,他對這個庶出的四兒子,並不屬意留心,否則,又怎會心安神定地允他去那樣的兵戈擾攘之地。

而彼時,東宮卻正在翰林院學士的教導下,在十幾名國子監學生的陪伴下日夜勤讀。

後來秦王北伐歸來,他明裏封賞封地,暗地裏,卻對這個從未放在眼中的兒子存了心,卻不是什麽舐犢懊悔之心,而是,一份暗藏的忌憚。

因為從那雙經過廝殺愈加深沈的眼眸中,他,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
他像他,他卻並不喜歡一個和自己太過相似的皇子,現在已是太平盛世,不像他當年立國之時,所以他要選定的接班人,需慈仁殷勤,需忠正賢良,卻不是,和他如出一轍的倔強冷酷。

太祖摟緊懷中的皇太孫,眉心紋路猶如風蝕:你要怎麽和他抗衡呢?若你父親還在世,身為長兄,又受朝中重臣擁護,應該還能鎮得住他的野心,可是現在,我已行將就木,你卻還尚未春秋鼎盛,到底,該如何去壓制他的虎狼之心?

難道,真要走到骨肉相殘那一步?

太祖皇帝心事重重移駕出鹹陽宮時,已是暮色蒼茫,西風殘陽,交替勾勒出甬道盡頭那株龍爪槐的樹影。勃勃勁枝下,站著一個著赤色常服的人影,遠遠看見太祖的步輿,便叩拜行禮。

“皇兒來鹹陽宮做什麽?”步輿行到秦王身旁停下,蓋頂的影子將秦王全副籠在其中。

“兒臣回京已有數日,想來看看皇侄。”

“他剛睡了,這大半月積勞過甚,每日睡不到三個時辰,你便換個日子再來吧。”

“父皇,可是帶了皮影過來哄皇侄開心?”秦王還跪著,眼風卻從烏紗下滲出來,瞄向一名宦官手中捧著的木匣。

“不錯。”太祖並無絲毫回避之意,反讓那宦官將木匣打開,示於秦王,“哪咤鬧海,殺龍子,除奸惡。”

秦王看木匣中那截黑亮的龍骨,輕輕道,“兒時聽這故事,也會被龍王愛子之情所動,為子報仇,不惜上奏天庭,水淹陳塘關......”

“皇兒今日似乎有心事。”

“兒臣只是想起,還從未見過父皇親手操演的皮影戲。”

***

白色幕布後,幽黃燈影下,是雲迷霧鎖的閻羅鬼界。

說謊誆人要拔舌,賣茶王婆剪手指,挑唆不合吊鐵樹,欺上瞞下照孽鏡,長舌誹謗進蒸籠,放火害人抱銅柱......

開場鑼鼓起,人影攢動,像是活了。

鐵鉗夾舌,生生拔下,拉長、慢拽,變成長蟲似的一條影子,此為拔舌獄;鐵樹皆利刃,自後背皮下挑入,插肺紮心,血點似繁星,此為鐵樹獄;蒸籠蒸透,冷風吹過,扁長不一,重塑人身,此乃蒸籠獄;油鍋烹炸,罪輕一遍,罪重十遍,焦脆瑩黃,此為油鍋獄;牛蹄踩踏,化成屎坑肉泥,此乃牛坑獄。

鑼聲鼓聲更響了,幕布上出現一個血紅色的大池,中有血海滔滔,浪聲不絕,血池中紮著個人,拼命翻騰著,伸臂嚎哭,卻最終被池底藍臉紅發的夜叉拽住腳踝,拖進池中淹死。

“此為血池地獄,凡不孝敬父母,不善待親人,鉆營歪門邪道之人,死後將被投入血池受苦,皇兒可看仔細了,這溺死血海的滋味是怎樣的。”

“這就是太祖為秦王操演的皮影,”阿申輕笑,眸光飄忽,意味深長,“那天我觀摩了兩場精彩紛呈的大戲, 一場便是這十八變相圖,另一場,則是父子離心,骨肉相殘的皇家祖傳好戲。”

說完,又深吸一口香,搖首,鼻中輕哼,“皇家......”

東方既白手撐下頜,蹙眉問道,“可是,那秦王常年征戰,早已見慣了肝腦塗地、斷臂殘肢,難道還會怕這些鏤刻描畫出來的皮影不成?”

阿申笑,“他怕得緊呢,臉都青了,就跟,”他想起了什麽,笑意更濃,“就跟況家主君見到我變出的那只蟲子時的神情是一樣的。”

東方既白被這話逗得噗嗤樂了,“山君這話我便不信了,況公子的膽子也就芝麻大點,怎能與殺伐決斷的秦王相提並論?”

“小白,他怕的並不是什麽拔舌蒸人的皮影,他怕的,是在幕布後面,操縱皮影的那個人,他的父親。”

阿申用羽扇輕拍了一下東方既白的頭頂,“太祖皇帝為了鼓勵失意自餒的皇太孫,精心演了那樣一出哪咤鬧海,而秦王放下自尊,苦求得來的,竟是一場敲打人心的變相圖。”

“至此,太祖皇帝算是將皇太子死後,東宮之位懸置的局面攤開挑明了,他用一場皮影戲,直截了當告誡秦王,要他放棄對皇位的妄想,否則,他這個當老子的斷然不會坐視不理。”

“可是,”東方既白想到其後發生的事情,輕聳鼻尖,“秦王自然是沒打算放棄皇位的對不對?”

阿申笑,“野心這個東西,是長在骨血裏的,更何況,秦王從兒時起便見父親寵愛皇太子,悉心培養,對自己卻是過問不多,甚至,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記得。野心被妒意滋養,日益膨脹,而他之所以領兵出征,也是為了讓父親看到,自己也是可以同兄長一般,為他分憂解愁的。只是他萬萬沒想到,他不要命拼殺出來的勝績,竟然讓父親的冷漠變成了戒備,從此父子離心,愈走愈遠。”

“遠到......什麽地步?”東方既白猶疑著,問出幾個字。

阿申望向黯淡下來的天色,最西邊,有紫色的蓬星掠過天際,轉瞬便不見蹤影,他凝神,隨後淡淡道,“太祖為防範四子,一面利用慶王加以牽制,一面為皇太孫布局防控,托孤重臣。可是,太祖還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安排,便一病不起,沒熬過一個月,不治而亡。”

“這麽突然?”

“是必然。”

阿申看東方既白驚詫的臉孔,繼續道,“太祖是在秦王回燕地後不久病倒的,都說,他是憂危積心,卒中而亡,可是,”他微偏了下頭,嘴角凝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,“我在太祖病倒的前幾天,在他的寢宮中,看到一個宮人,偷偷換掉了太祖常吃的丸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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